“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强调要素禀赋升级，抓住了关键的要素能力问题。整个产业升级的背后，恰恰需要要素禀赋体系支撑能力的升级。
张晖明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通过引导和扩大有效消费需求的方式推动消费品产业的升级，进而“倒逼”投资品产业结构性改革……从供给侧与需求侧两侧共同发力，进而构建面向未来、具有全球竞争力的新型产业体系。
王小沙 上海市产业发展和评估中心主任
中国建立新型产业体系与产业结构的关键之处，在于实施禀赋升级、价值链升级和空间结构优化这三大战略，惟其如此，才有机会完成产业体系与结构由旧到新的彻底转化。
芮明杰 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产业经济系系主任
“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的基础是什么？ 我看就是“新需求”。
陈守明 同济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副院长
上海要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那就应该是一个新经济聚集的地方。新经济的集聚，本质上是人才的集聚。
陈宪 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
我们讨论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点，就是“政府之手”也需要进一步改革创新。
胡金星 华东师范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房地产系副教授
当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任务艰巨，“三去一降一补”只是短期措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根本目标，是要建立适应未来需求变化的新型供给体系。这一体系的主要特征，是面对未来全球产业分工，具有国际影响力。它所包含的新型产业体系与产业结构，符合中国在未来全球市场中的定位，由此带动新发展模式的形成，并找到新的发展动力。
既要应对消费需求变化，同时又必须抓住新技术革命的机会，在这样的条件下，中国经济新的供给结构和产业体系会是怎样一种架构？ 它们将如何组建、未来又会如何发展？ 本次圆桌论坛，六位嘉宾围绕这一话题，发表了各自的见解。
以服务经济为主导满足新需求
记者：无论是引发热烈讨论的“海淘马桶盖”，还是最近不断爆出的网红商品，都让我们感受到了消费升级是一股无法阻挡的趋势，消费俨然已经成为拉动我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近年来，我国消费者的需求与消费习惯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 产业界应该如何与这一变化互动？
王小沙：从2016年全年的统计数据来看，尽管我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不断增长，但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有所放缓。其中，工资与经营性收入仍是主要收入来源，这一现状，折射出我国经济产业结构调整面临的压力。
在消费需求的变化上，消费结构正逐步向以中高端消费品为主的阶段过渡。在消费构成当中，食品、居住消费仍然占到总量的51.76%，交通、通信及教育文化娱乐占比逐步上升。需要指出的是，居住与医疗保健支出增长对我国居民其他的中高端消费支出存在“挤出效应”———当居住与医疗保健支出快速增长时，生活用品及服务、交通通信及教育文化娱乐支出的边际增长就会相应减慢。
令人欣慰的是，我国居民消费者信心指数较高，远高于欧美发达国家，且收入的增长已引发了居民消费需求及其偏好趋势的变化，居民消费向着更多服务、更高品质、更便利、更健康的方向发展。从新经济发展视角来看，平台经济、体验经济时代来临，网络消费依然保持较高的增速，体育、旅游、娱乐偏好增强，但消费者依然偏好国外的产品与服务，对中国消费经济的长远发展不利。从人口结构视角来看，各个年龄段消费者的偏好相差较大，老年人对旅游、养生、健康、医疗等服务需求上升，“90后”的个性化消费偏好要求产品升级，家庭消费需求偏好带动众多消费领域升级，优质产品备受青睐。
自2016年下半年以来，国内消费品产业整体发展速度表现出趋稳回升的态势，消费品各行业则分化明显：传统消费品产业需求萎缩，发展停滞不前；新兴消费品产业需求旺盛，例如消费级无人机、智能硬件等产业呈现爆发式增长。不过，消费品产业发展市场供需结构依旧存在矛盾，主要表现在低端产品供应过剩，中高端产品供应不足等方面。
记者：在全新的消费需求之下，未来中国的新产业会呈现出何种面貌？
芮明杰：我认为，中国新型产业体系应该是面向未来，带有明显的中国社会制度文化、自然资源禀赋、消费需求倾向、技术发展路径等特征的。与此同时，它以服务经济为主导、再生性能源为支撑，数字制造与互联网信息技术深度融合、“三二一”产业协同发展。
从主要依赖自然资源消耗、低成本劳动力等条件在国际市场上竞争的现行产业体系，逐步转变到基于知识与人力资本等新的比较优势基础的新产业体系。正在成型中的中国新型产业体系基于新的比较优势基础，可持续发展，具备较强的国际竞争力，将为中国经济与社会的和谐发展奠定稳固的产业基础。
需要强调的是，当我们在构建未来产业体系的时候，特别需要突破固有的线性思维。如果仅仅从已存在的现实、数字出发推测未来的话，可能会犯大错，因为变化很多时候并不是线性的。所以，我们在对未来影响新型产业体系与产业发展的中长期主要变量进行分析时，特别强调了智能化生产、大数据、工业互联网等的权重，从而构建出一个未来可能成型的新型产业体系。
陈守明：我注意到，这个新型产业体系，其中一个显著特征是资源节约、环境友好。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规模经济与定制化是不是存在矛盾？ 以3D打印为例，定制后打印出来的东西，肯定会比原来大规模批量制造的要贵。问题来了，未来，消费者的所谓“产品差异化需求”，这个“差异化”是不是真的有我们现在想像的那么大？ 在我看来，消费者的很多新需求并不会存在太多的所谓“差异化”，大规模制造因其资源节约的特征，未来仍将是产业界的主流，当然，其模式将会更加丰富多元。此外，品牌化向功能化发展也将成为另一个趋势。我们看在日本发生的情况，很多商家都在产品上淡化自家的品牌名称，让消费者更专注于功能本身。
胡金星：新产业，大家都讨论了很多，我补充一点。这个新产业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认为要分两大类来看：一类是新技术促进了新产业的出现；还有一类，则是传统的产业嫁接了新的技术以后，可能出现的“升级版”。如果在这两类产业分类的基础上研究新产业的增长模式和动力，我认为会更加有助于看清中国经济的转型路径。
事实上，一个产业发展的背后，隐藏着组织形式的变化。过去的产业组织形式无非是政府，或者就是企业。但是，现在我们发现，政府和企业之间的网络化、生态圈式的组织，正越来越多地介入经济运作。我们应该加强对这种新组织形式的深入研究。
我认为，产业融合的产物通常是出现新兴产业，而产业融合的过程就是组织形式的创新，但今天看起来，跟发达国家相比较，我们在这方面的创新上依旧有很大差距，主要原因，还是政策。我们讨论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点，就是“政府之手”也需要进一步改革创新。
陈守明：“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的基础是什么？ 我看就是“新需求”。微观上来看，到底消费者发生了哪些变化？ 现在的“90后”、“00后”有什么需求，这些以后将成为新产业的基础。
因此，不妨考虑从需求出发，建立一个新的产业体系模式，让消费者参与设计和管理，并通过工业4.0的生产方式，最终满足消费者的需要。关键是看消费者的需求是什么，我们如何用资源节约、环境友好的方式满足它。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新模式”。
以人才为核心要素禀赋升级新结构
记者：中国要实现由现行产业体系与结构到新型产业体系与结构的转化，各位有哪些具体的建议？
芮明杰：中国建立新型产业体系与产业结构的关键之处，在于实施禀赋升级、价值链升级和空间结构优化这三大战略，惟其如此，才有机会完成产业体系与结构由旧到新的彻底转化。
首先，升级要素禀赋，改变比较优势的基础。转型升级的基础是比较优势的动态变化，因此，如何建立一个能充分发挥比较优势的产业分工体系，同时又不陷入“比较优势陷阱”，实现知识的积累，提升要素禀赋等级，积极开展技术创新、产业创新，是发展新型产业体系与结构的关键之一。
其次，在全球价值链中获得价值链的“治理权”。在开放格局下，中国很多产业没有价值链的治理权。
国外的跨国公司充当了“系统的整合者”，甚至通过价值链的区域分割和等级制安排，限制发展中国家的产业向价值链上游升级。因此，如何通过知识积累和能力培育，使更多中国企业获得更多主导产业链升级的“话语权”，是转型的关键之二。
最后，通过区域一体化，构建形成新型产业体系与结构的市场基础。目前，中国区域间的产业同构现象导致了资源分散和市场分割，难以形成对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有利环境。区域一体化通过要素流动和市场的统一，将为产业结构转型升级提供资源和市场的双重支持。
陈宪：如何通过教育、培训把劳动力优势变为一种人力资本的优势，这个问题非常重要。现有的国际贸易格局，先天的要素禀赋权重很高，例如石油等自然资源、廉价劳动力，等等，而新型产业体系强调后天要素禀赋，其中包括了很多人力资本的要素。
有句话说“中国教育的今天，就是中国经济的明天。”我对此非常赞同。如果说过去三十多年，中国经济体制的改革对于经济增长起到关键作用的话，那么中国教育体制的改革，将是中国未来持续增长的重要支撑。
我认为，教育不能仅仅以学校数量、学生数量这些量的标准来论英雄，而是要真正去解决怎么培养人、培养什么人的问题。何谓培养创业创新人才的大学？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有两点可以肯定，培养创业创新人才的大学，是创业创新生态圈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如斯坦福大学之于硅谷，麻省理工学院 (MIT) 之于波士顿。所以，二者互为因果、相得益彰。美国是世界上一流大学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上推行创业创新教育最早、最成功的国家，斯坦福和MIT就是创业创新教育的成功者和领跑者。以色列的特拉维夫大学和海法理工大学，德国的柏林工业大学等都在创业创新教育方面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为当地的创业创新输送了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本。
上海要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那就应该是一个新经济聚集的地方。新经济的集聚，本质上是人才的集聚。由于新经济是创业者和企业家试错的结果，所以，其人才集聚主要是创业者、投资家和企业家的集聚，还有大量的研发人才即科学家和工程师的集聚。为新经济创造价值的人才，对生活品质有较高的要求，大致包括气候宜人、环境优美；多样化需求的满足，如子女教育、医疗和文化；生活和交通的便利性，等等。如何吸引更多创新人才集聚于此，上海还有很多事情可做。
张晖明：市场经济其实就是过剩经济，没有过剩就没有竞争；没有过剩，就没有淘汰落后的空间。所以，过剩是市场经济的常态。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今天的过剩并不是标准意义的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过剩，这恰恰是我们今天需要深化讨论的问题。
讨论供给侧改革，或者需求侧分析，必须从市场经济发展、体制以及其动态的自我调试能力等角度去看，并在此基础上观察不同的政策与市场之间的相互匹配关系。
我认为，“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强调要素禀赋升级，抓住了关键的要素能力问题。整个产业升级的背后，恰恰需要要素禀赋体系支撑能力的升级。
由“重”入“轻”确立新动能
记者：建立新型产业体系与产业结构，形成新的发展模式，引领我国下一轮经济增长的产业发展新动能似乎呼之欲出。在各位看来，新动能会带有哪些新的特征？
芮明杰：改革开放30年以来，我国产业体系的发展路径基本是由“轻”入“重”，就是从轻工业发展为主，发展到不断增加和发展重化工业的路径。这样的发展路径过分重视重资产的制造业，导致今天产能过剩这一严重问题。另一方面，重化工业过度发展带来了严重的社会和环境问题，环境污染不断加剧，产业与城市矛盾逐渐凸显。
未来，我国新型产业体系应实现由“重”入“轻”的产业转型。这里的“重”和“轻”，不再是指传统的重工业和轻工业，而是指由以化工、金属冶炼、大型设备制造为代表的资金密集的“重资产”行业，向新技术密集、知识密集的生产服务经济与功能性产业相配合的“轻资产”行业发展。技术密集和知识密集的生产服务型产业具有占地少、能耗低、运输量小、污染低和附加值高等特点，其核心要素禀赋为高素质的人力资源，这与我国未来需要建立的新型比较优势相符合。
陈宪：未来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支撑，是以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为主导的新经济。新经济源于创业创新，重点是指新技术的创业创新，它们将构成未来战略性新兴产业体系的框架和内容。
新经济以精英人才、人力资本为本，所以，它具有强烈的集聚特征。观察表明，制造业集聚地的分布是比较广泛的；而生产服务产业的集聚，主要是在一线和部分二线城市。在三、四线城市，除了交通运输业，则基本没有生产型服务业的集聚式发展。从全球来看，新经济的集聚地，或者说新经济的策源地，往往集聚在为数更少的城市或地区。以美国为例，现在有三个比较公认的新经济集聚地，即硅谷 (旧金山湾区)、波士顿和圣迭戈。如果说硅谷以信息技术及产业见长，那么，波士顿和圣迭戈现在主要以生物技术研发及相关产业发展为主。
市场经济的发展以要素自由流动为前提，其中又以劳动和人力资本要素流动为重。然而，理论和经验都告诉我们，劳动和人力资本流动的限制、障碍最多，也是最难以克服的。产业的集聚、新经济的集聚，能够带来专业化、规模经济、共享基础设施和学习效应等积极影响，但前提是人才集聚，尤其是创业创新人才集聚。这里，既有市场机制规律的诱导，也有创业创新法则的影响。所以，创业创新生态圈的关键要素，包括政府公共服务平台的综合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新经济的策源地，就是在一群创业创新主体与其他要素的交互下，在营造一个创业创新生态圈的同时，发明新技术，并将它们产业化，进而扩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推动着经济的持续增长。
张晖明：未来的新动能究竟在哪里？ 毫无疑问，政府是动力源之一。因此，还是要全面深化改革，加快政府职能的转变，运用负面清单思维，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释放出市场主体、企业家和居民个人的创造能力。
王小沙：我的建议是，通过引导和扩大有效消费需求的方式推动消费品产业的升级，进而“倒逼”投资品产业结构性改革，以新的消费需求结构确立有效投资和有效供给范围，从供给侧与需求侧两侧共同发力，进而构建面向未来、具有全球竞争力的新型产业体系。
具体而言，主要包括三个方面。首先，进一步加大传统产业转型升级的力度。加大创新投入，提升技术能级，引导传统产业引进、开发和应用新技术、新模式，开发高质量产品；建立公平市场环境，鼓励兼并重组，实现落后产能的有序退出；持续推进“三去一降一补”供给侧改革，改善企业经营状况，提升企业能力；围绕“一带一路”，以互联互通为抓手，以金融合作为前导，进一步刺激需求，共享发展新成果，激发大市场活力。
其次，从需求变化角度看培育新产业、发展新动能。目前，传统投资品市场发展大幅放缓，产能过剩问题依然严峻，而产业供需结构错配、结构性产能过剩问题更加凸显。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解决此问题的新尝试，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根本目标，不能仅仅是去掉一些产能、补一些产业体系中的短板，而是要建立适应未来需求变化的新型产业供给体系，即建立面向未来的、全球产业分工中具有国际竞争力的、符合我国未来全球市场定位的新型产业体系与产业结构，并同时形成新的发展模式，寻找并确立引领我国下一轮经济增长的产业发展新动力。
最后，根据区域不同特点分区施策。东部地区实施“进口替代”战略，加大对核心技术的研发投入，提升自主创新能力，围绕产业链部署创新链，围绕创新链完善资金链，消除科技创新中的“孤岛现象”，整合并购创造全新未来。中部地区刺激消费升级换代，积极发挥新消费引领作用，引导企业更加积极主动适应市场需求变化，实施企业技术改造提升行动计划，增加优质新型产品和生活服务等有效供给。西部地区依靠科技进步优化提升产业结构，加大科技教育的投入，深化科技教育改革和优化科技教育援助的方式，进一步提高西部的科技教育资源配置，加强对工业发展各类人才的培养，为工业可持续发展创造条件。而东北地区则应该坚决淘汰不符合市场需求的落后产能，坚持以“壮士断腕”的精神分类化解过剩产能，并与深化改革、企业重组、优化升级相结合。
